阳明的本性我们讲了三点,就是通、降、凉,而阳明病的要义就是失却通,失却降,失却凉。所以,对于阳明病的治疗,或者说阳明的治方,其关键就是如何从失却通,失却降,失却凉恢复到通、降、凉上来。我们看阳明的代表方白虎汤和承气汤就充分体现了上述这个作用。
三承气汤性皆属凉,又皆通降,用之得当,顿复阳明本性,这一点是容易理解的。那么,白虎汤呢?未学过中医的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觉得稀奇,可一旦弄清楚了,就觉得“白虎”这个名字妙不可言。白虎其实就是西方,就是申酉戌,就是秋三月。阳明病为什么要用西方白虎,为什么要用申酉戌,为什么要用秋三月?大家知道,阳明病的主要因素是火热,是火热导致这个不通,是火热导致这个不降。现在白虎来了,秋三月来了,气转凉爽,不复温热,阳明的性用便会自然恢复。所以,白虎不仅代表西方,也代表秋三月,这便与欲解时申酉戌打成了一片。中医治病开方为什么不是开时间呢?确实就是开时间。
白虎汤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看,首先是它的药味,白虎汤用药共四味“四”是什么呢?白虎妙义。河图云:地四生金,天九成之。四为金数,为西方之数,此与方名相合,与申酉戌相合;其次君药石膏色白味辛,白为西方色,辛为西方味,此又与方名相合,申酉戌相合;再次看诸药之用量,君药石膏用一斤,臣药知母用六两,“一”、“六”是什么数呢?河图云:天一生水,地六成之。是知“一”“六”乃为坎水之数,乃为北方之数,白虎本为清泻火热之剂,火热何以清之,以寒水清之,以北方清之。西方而用北方之数,这不但是以子救母,亦为金水相生。只这一招,白虎的威力便陡增数倍。佐使药粳米用六合,亦为此意,且粳米之用为生津,故亦宜用水数。剩下是甘草用二两,“二”是什么呢?“二”是南方火数,在泻火之剂中为什么要用一个火数呢?以石膏、知母皆大寒之品,虽有清泻火热之功,却不乏伤伐中阳之弊,以甘草二两用之,则平和之中又具顾护中阳之妙。是方走西北而不碍中土者也。
白虎汤也好,三承气也好,它们的功用总起来无非就是实现这个申酉戌的效用,阳明病为什么要欲解于申酉戌呢?道理是很清楚的,但是要把它落到实处,要对中医治病开方就是开时间有真实的受用,却需要一番功夫。我们应该把这个问题看开来,看广来,把它与整个中医连成一片,这个时候你就会有受用。
回过头来看阳明,阳明着重的是温热,不少人便认为后世的温病其实就是从阳明发展而来的,有没有道理呢?我看有一定的道理。从横向来看,阳明往前便是温病的卫分,往后便是营血;从纵向来看,往上便是上焦,往下便是下焦。卫气营血和三焦的这个枢纽,便在阳明篇中。张仲景是不是只谈寒,叶、薛、王、吴是不是只谈温?显然不是这么回事。不过“术业有专攻”,这又是肯定的。这就使我们又联想到前面的中庸话题。中庸是讲王道,而非臣将之道。换句话说,中庸是对领导者而言,而非对一般人而言的,搞学问,或者做专家,能不能用中庸呢?如果用,那就是真正的“中庸不可能也”。如果做学问、做专家你也中庸了,那你注定是平庸之辈,那你注定什么都搞不出来。
今天早上收看了凤凰卫视播发的杨振宁教授的一个重要演讲,演讲的题目是:美与物理。在这个演讲中,杨振宁教授提到了20世纪物理学的两个重要人物:一个是狄拉克,一个是海森堡。从狄拉克与海森堡身上,我们看到的是两种不可调和的路数与风格,他们所研究的在当时看来几乎都是异端,尤其是狄拉克方程发表后,他的研究遭到了当时相当多的大物理学家的讥讽和嘲笑,可是事实证明了,他们的“异端”研究在最大限度上发展和影响了20世纪的物理学。专家也好,学者也好,你必须有一个方向,方向设定以后,你就得一直走下去,这样一个走向其实就是“攻端”,就是“执端”。你不执端,你徘徊了,你犹豫了,那你还能搞出什么成就?你注定要半途而废!所以,做学问、做专家,或者是要搞成其他什么,你都必须专注,专注了就要执著于一端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。就像现在搞中医它无外乎就是两条路,要么你专注于现代,专注于分子生物学,一切从现代出发,从现代中认识中医,改造中医,发展中医;要么你专注于传统,专注于经典,一切从传统出发,传统搞得深了,也许你会发现她与现代并不相违,稍加调整她就可以适应现代,甚至指点现代。当然,专注传统并不妨碍你关注现代,你也必须关注现代,而专注现代你亦应该关注传统。关注与专注这两个概念不同,现代与传统是两端,你只能执其一端,你不可能既是传统的高手,又是大物理学家。像杨振宁教授,他专注的是现代物理学,更具体地说他专注的是理论物理学的某个分支。但是,杨振宁教授又非常关注中国的传统文化,关注传统的中医。以杨教授这个极高的天赋,他可不可既做一个大物理学家,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,同时又做一个中医专家呢?这一点不可能!鱼和熊掌不可兼得。
可是作为领导者,作为政策的制订者,情况就完全不同了,鱼和熊掌你还必须兼得,你还必须执其两端。决策者更要懂得中庸。执其两端而用中,这便是中庸的境界,这便是成就王道的境界。作领导的,制订政策的你不这样,你还像专家那样只执一端,只允许中医搞现代化,不允许中医搞传统化,我看这个中医很快就会完蛋。大家想一想,当前中医界的情况是不是这么回事。我们可以举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,过去中医晋升职称,在语言方面你可以考外语也可以考医古文,这两门是任你选择的。这样有个好处,你传统钻得深,你无暇顾及外语,你可以考古文。反过来呢?你的现代化专注得好,你的外文当然很棒,那你就考外语吧。这样一个政策就很有一些中庸的味道,你乐意搞传统,你乐意深入经藏,好!那你就专心搞你的传统。传统的这条路是绿灯,你不会担心搞传统就上了贼船,丢了职称。传统这条道上的绿灯越来越少了。你喜欢搞现代吗,好!那你就专心搞你的现代化。这里更是海阔凭鱼跃,天高任鸟飞。我想干领导的,制订政策的,你必须换一个角度,从前你是专家,现在你不能再是专家,你需要做的就是设法营造出这么一个环境,让搞现代的有奔头,让搞传统的也有奔头,科研经费不要光撒在现代这条道上,也要分一些到传统这条道上来。如果能真正形成这么一个环境,这么一个氛围,那无疑就是为中医的生存,为中医走出困境创造了最好的条件。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,中医考古文不再作数,你要想晋升职称必须考外语,否则,即使你的中医再棒,你也别想升主任、升教授。写这一段,倒不是说搞中医的不需要懂外语,而是这样一个政策的改变,它向我们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,传统这条道上的绿灯越来越少了。
中医现代化是大势所趋,是人心所向,是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。在开始写这部书的时候,我还存有非分之想,可现在孔夫子把我教聪明了。在中医这个行业,搞中医现代化的必定是大多数,而搞中医传统化的只能是一小撮。像我读博士时的许多同学,要么去了广州、深圳,要么去了北京、上海,有的甚至出了国,都奔现代化去了,只有我这个山野村夫回到了落后的广西。我想从我的同学和我的身上,你也就能很清楚地看到现在的中医状况。现在大家都向往现代化,北京、上海还不过瘾,还要纽约、伦敦。可是一旦放长假,你看都往哪儿奔?都往黄山、泰山、九寨沟奔,都往山区、农村奔。现代与传统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。所以,在这里我要为专注传统的同志们鼓鼓劲,你们既不要希望所有的中医同仁都来搞传统,你们也不用担心无人问津。如果我们将城市和农村比作现代和传统的两极,那么必然会有物极必反的一天。北大英语系教授辜正坤作过一个“网络与中西文化”的演讲,在演讲的结尾辜教授谈到,网络时代真正到来之时,“城市向乡村的反向运行可能会发生。其时,城市存在的惟一用途便是作为一片废墟和遗迹让后人观看,让他们知道落后的前人曾在一个怎样的受到污染的环境中生存”。我想辜教授的这个结尾也许会成为日后回归传统的一个预言。当然,我所指的这个回归并不是指的物质上的回归,而是指的一种精神上的回归,思想上的回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