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二)十二脏的生理功能及其相互关系

黄帝问曰:愿闻十二藏之相使,贵贱何如(1)?岐伯对曰:悉乎哉问也!请遂言之。心者,君主之官也,神明出焉(2)。肺者,相傅之官,治节出焉(3)。肝者,将军之官,谋虑出焉(4)。胆者,中正之官,决断出焉(5)。膻中者,臣使之官,喜乐出焉⑻。脾胃者,仓廪之官,五味出焉⑺。大肠者,传道之官,变化出焉(8)。小肠者,受盛之官,化物出焉⑼。肾者,作强之官,伎巧出焉(10)。三焦者,决渎之官,水道出焉(11)。膀胱者,州都之官,津液藏焉,气化则能出焉(12)。凡此十二官者,不得相失也(13)。主明则下安,以此养生则寿,殁世不殆,以为天下则大昌。主不明则十二官危,使道闭塞而不通,形乃大伤,以此养生则殃,以为天下者,其宗大危,戒之戒之(14)!

​《素问•灵兰秘典论》

〔讲解〕

本文用比喻的方法,论述十二脏的生理功能及其相互关系,并重点突出心的主导作用,从而说明了人体脏腑功能的整体性。

(1)“脏”,泛指脏腑。张景岳说:“脏,藏也。六脏六腑,总为十二。分而言之,则阳为腑,阴为脏。合而言之,则皆可称脏,犹言库藏之藏,所以藏物者”。“十二脏”,指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、膻中(心包络)、胆、胃、大肠、小肠、三焦、膀胱十二个脏器。“使”,用也。“相使”,即相互使用。指十二脏在功能活动上相互联系。“贵贱”,指职务高低,此处引申为主次。这里用黄帝发问的形式,提出了十二脏生理功能相互联系,是一个统一整体,但其功能又有主次之分的观点。

(2)“悉”,有详尽之意。“遂”,尽也,“遂言”,即全面告诉的意思。岐伯认为,黄帝的发问,抓住了讨论脏腑功能的关键,所以问得十分详尽。然后用岐伯回答的形式,全面地讨论了十二脏的生理功能及相互关系。

“君主”,是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,此处比喻心脏在脏腑中占有重要的统辖地位。“官”,是职务的称号,此处是指功能。“出”,有发出、发挥之意,用来指脏腑所发挥的特殊功能。“神明”,指人的思维,意志和整个精神活动。心,主宰全身,具有君主的职能,人的精神意识、思维活动,从心产生出来。心之所以主宰人体生命活动,产生精神意识思维,在脏腑中居于首要地位,是因为“心主血脉”和“心主神明”的缘故。精神意识活动虽与五脏有关,但都要受心的统帅和支配。另一方面,心主神明的作用,又是在心主血脉的基础上产生。《灵枢•本神》说:“心藏脉,脉舍神。”十分精僻地说明了心、血脉与神志三者的内在联系。中医学把精神意识思维活动归属于心,实质上意在强调神不能离开精的营养,精不能离开血液的营养,所以《灵枢•营卫生会》说:“血者,神气也。”后世医家李东垣也明确指出:“心之神……得血则生”。

(3)“相傅”,是古代辅佐君主的官职。“治节”,即治理调节。肺有协助心脏运行气血,调节脏腑功能,治理全身的作用。肺有这一作用,主要因为肺主气的缘故。肺主呼吸之气和全身之气,主要指宗气。肺主呼吸,吸入清气,与水谷精气、合化为宗气,宗气贯心脉,推动气血运行,营养和温熙全身,维持各脏腑器官组织的正常生理活动。血液的运行虽为心所主,但必须依靠肺气的宣发与肃降,才能推动血液通达全身,发挥它应有的作用,使全身脏腑器官组织的功能协调一致,所以有“肺主治节”之说。正如张景岳所说:“肺主气,气调则营卫脏腑无所不治,故曰治节出焉。”

(4)“将军”,武官名。古代武官性格多刚强急躁,故用以比喻肝脏性刚易怒的特点。吴崑注:“肝气急而志怒,故为将军之官。”肝为刚脏,喜条达而恶抑郁。肝气太过,失于疏泄,易于使人急躁发怒。肝脏内寄相火,肝阳易于偏亢。所以将肝比喻为刚强急躁的将军。

“谋”,策划。“虑”,思考。肝主谋虑,与肝气的升发作用以及肝藏血的功能有关。当人们深谋远虑,筹划策略,进行紧张思维活动的时候,需要肝气的升发和肝血的供给,而肝血的输送,又赖肝气的升发,故张景岳说:“木主发生,故为谋虑所出。”

(5)“中正”,古代(秦汉时代)考核人品的官职。“决断”,即判断决定。当人们对事物作出判断决定的时候,应持刚正果断的正确态度。此指胆有使人刚毅正直、不偏不倚,正确处理问题的功能。临床上胆气虚的患者,常表现为易惊、易恐、多疑、不决。可见胆在精神意识思维活动过程中,起着判断决定的作用。

肝胆在脏腑关系上相互为表里,肝主谋虑,胆主决断的功能,必须相互配合,才能进行正常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。肝性刚强果敢而善谋虑,但非胆不能决断,只有肝胆相互配合,才能既有谋虑又有决断,从而能正确处理事物。故《素问•奇病论》说:“肝者,中之将也,取决于胆。”张景岳也说:“肝气虽强,非胆不断,肝胆相济,勇敢乃成,故曰决斯出焉。”

“膻中”,这里指心包络。如《灵枢•胀论》说:“膻中者,心主之宫城也”。他处有指气海的。“臣使”,表达君主命令、意志的官员。此指膻中有保护心脏,代心行令的功能。外邪侵犯心脏,心包络代心受邪,所以具有保护心脏的作用。《灵枢•邪客》说,“心者,五脏六腑之大主也,邪弗能容也,容之则心伤,心伤则神去,神去则死矣。故诸邪之在于心者,皆在于心之包络”。心包代心受邪,故外邪侵犯心脏,常是心包先受影响,如叶天士所说:“温邪上受,首先犯肺,逆传心包。”心志喜,膻中为臣使之官,代心行令,所以能传达心脏的喜乐情志,心的喜乐情志由它发出。

(7)“仓”,谷仓。“廪”,米仓。“仓廪之官”,即管理粮食仓库的官吏。五味,指酸、苦、甘、辛、咸。脾胃能受纳消化水谷,转输水谷精微,故称五味出焉。脾胃以膜相连,位居中焦,共同主管饮食的消化吸收及水谷精微的转输。脾与胃一为脏一为腑,生理特点各不相同,比如胃主受纳腐熟水谷,脾主运化水谷精微;胃主降浊,脾主升清;胃喜润恶燥,脾喜燥恶湿。两者的作用性质和生理特点正值相反,却也因此起到了相辅相成的作用,即所谓纳运相成,升降相因,燥湿互济。否则对水谷的消化吸收就无法正常进行,所以《内经》在十二官中并称脾胃为仓廪之官。

(8)“道”,同导。“传道”,即传导输送之意。“变化”,是指食物残渣形成粪便的过程。高士宗注:“食化而变粪,故变化由之出焉。”大肠接受小肠传送下来的食物残渣,再吸收其中部分水液,形成粪便、然后由肛门排出体外。所以大肠有传送食物残渣与粪便,并使食物残渣变成大便的功能。

(9)“受”,接受。“盛”(cheng成),容纳。“受盛”,即小肠承受胃中的水谷。“化物”,即分化食物,指小肠泌别清浊的消化作用。小肠承受来自胃中的水谷,加以分清泌浊,进一步予以消化。使其中清者即精微物质,上输于肺,以营养全身;浊者即糟粕部分,下注大肠;水液渗入膀胱。小肠分别清浊的作用,有赖于脾的运化。张景岳说:“小肠居胃之下,受盛胃中水谷,而分别清浊,水液由此而渗入前,糟粕由此而归于后。脾气化而上升,小肠化而下降,故化物由此出焉”。

(10)“作”,作用。“强”,强壮有力。“作强”,指体力健强。“伎”,同技,指多能。“巧”,有精巧之意。“伎巧”,指智力发达,精巧多能。肾为藏精之脏,贮藏先天之精和后天之精,肾精足能充养肉骼,补益脑髓。骨强则能耐受重劳,动作有力;髓足则精神健旺,精巧灵敏。张景岳说:“肾属水而藏精,精为有形之本,精盛形成,则作用强,故为作强之官。水能化生万物,精妙莫测,故曰伎巧出焉。”这说明体力的强弱,智力的发达与否,都与肾有密切关系。所以肾精不足的患者,常有腰膝痠软,四肢无力,精神不振,头昏健忘,智力减退等虚弱症候出现。

(11)“决”,通利。“渎”,沟渠。“决渎”,即通利水道。“水道”,是水液运行的道路。三焦具有通行元气,总司人体气化及通调水道,运行水液等功能。脏腑之外,身躯之内,都属于三焦所辖范围。张景岳说:“三焦者,确有一府,盖脏腑之外,躯体之内,包罗诸脏,一腔之大府也。”如果按部位划分,三焦功能与内脏功能相联系,在维持水液代谢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。肺在上焦,故上焦能通调水道,下输膀胱。脾在中焦,故中焦能运化转输水液。肾、膀胱在下焦,故下焦功能化气行水,升清降浊,贮存水液,参与水液的排泄。所以三焦是水液代谢的场所,水液转输的通道,故称其为水道。

(12)“州都”,古通洲渚,本为水中可居之处,这里作水液汇聚之处解。“津液”,指水液。膀胱位居下焦,是水液汇集之处。故贮藏水液,是膀胱的主要功能。膀胱贮留的水液,在肾阳的气化作用下,其清者上升于肺,复经肺之宣发,参与全身的水液代谢。其浊者,又在肾阳的气化作用下,变化为尿,排出体外。故膀胱所藏水液复归于肺与排出体外,都是肾阳气化作用的具体表现,所以说“气化则能出焉”。

(13)“相失”,指彼此失去正常的协调关系。脏与脏、脏与腑,腑与腑之间,彼此经脉相互络属,经气相通,在生理上相辅相成,人体内脏之间具有高度的、统一的相互协调关系,从而使人体构成为一个有机的统一整体。所以十二脏的协调关系,不能须臾失去。

(14)“殁”,终也。“殁世”,即终身。“殆”,危也。“殁世不殆”,即终身不致因病发生危险。“使道”,相使之道。王冰说:“谓神气行使之道也。”即十二脏相互通行气血的道路。“宗”,指宗庙,引申为国家的统治地位。在十二官中,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,对各脏腑功能活动起着统帅调节的作用,所以心脏功能正常,则血脉运行流畅,神有所主,各脏腑协调统一,才会有正常的生理活动,所以说“主明则下安”。根据这个道理养生,就能健康长寿,终身不会发生重病,比拟一个国家而言,领导英明,各部门配合得好,国家就一定强盛。反之,如心脏功能不足,则人体脏腑之间相互协调的关系便会破坏,各脏腑都要受到危害,气血通行的道路也会闭塞不通,使形体遭受很大的损伤,就会影响人的健康和寿命。譬之国家,则必使天下大乱,政权不稳,这是必须引起深刻注意的。

〔临证意义〕

内脏十二官在生理功能方面有主有从,但又相互联系,协调一致,共同维持人体的正常生命活动。譬如,心主血,为君主之官;肺主气,为相傅之官。肺主宣降,而朝百脉,其宗气贯心脉,具有促进心运行血液的作用,是血液正常运行的必要条件。如果肺气失宣,或肺气不足,均可影响心的行血功能,导致血液运行失常,出现心悸不宁,胸闷刺痛,甚则唇青舌紫等心血瘀阻的病理表现。所以临床凡因肺气失宣或不足所导致的瘀血之证,应侧重宣通肺气或补益肺气,另一方面,心主行血,血为气母,血至气亦至。如果心气不足,心阳不振,心脉瘀阻,也会导致肺气宣降功能失常,而出现肺气上逆,喘咳气促等大多属于危急的症候,治疗当取强心益气、保肺去瘀为法。正如唐容川所说:“瘀血乘肺,咳逆喘促,鼻起烟煤,口目黑色,用参苏饮,保肺去瘀,此皆危急之候。凡吐血即时毙命者,多是瘀血乘肺,壅塞气道,肺虚气促者,此方最稳。若肺实气塞者,不须再补其肺,但去其瘀,使气不阻塞,斯得生矣,葶苈大枣汤,加苏木、蒲黄、五灵脂、童便治之。”又如,肝主谋虑,胆主决断。肝胆在脏腑关系上互为表里,只有肝主谋虑和胆主决断二者相互结合,才能在谋虑的基础上作出正确的决断。张景岳说:“胆禀刚果之气,故为中正之官而决断所出,胆附于肝,相为表里,肝气虽强,非胆不断,肝胆相济,勇敢乃成。”如果胆气虚二者功能不相协调,就会出现谋虑不决的病理现象,如《素问•奇病论》所说:“此人者,数谋虑不决,故胆虚,气上溢而口为之苦。”谋虑虽为肝所主,但是必须与胆主决断的功能密切配合才能正常进行,所以临床凡因胆虚上逆,浊邪内扰导致谋虑不决者,当从胆论治。刘完素《河间六书》说:“谋虑不决,胆虚气上冲,口中上溢,则口苦。是清净之腑,浊扰之气上溢,益胆汤主之。”再如胃主腐熟水谷,脾主运化精微,共为后天之本。脾病能影响到胃,胃病也能影响及脾,不论脾病或胃病,都能使后天供养不足。所以临床凡见脾胃虚弱,后天失养者,当分辨是脾病及胃、胃病及脾、还是脾胃同病,选择适当的治疗措施。《临证指南医案》说:“脾胃当分析而论。盖胃属戊土,脾属己土,戊阳己阴,阴阳之性有别也。脏宜藏,腑宜通,脏腑之体用各殊也。若脾阳不足,胃有寒湿,一脏一腑,皆宜于温燥升运者,自当恪遵东垣之法;若脾阳不亏,胃有燥火,则当遵叶氏养胃阴之法。观其立论云:纳食主胃,运化主脾;脾宜升则健,胃宜降则和。又云:太阴湿土,得阳始运;阳明燥土,得阴自安,以脾喜刚燥,胃喜柔润也。”

心主神明,为人体生命活动的主宰,在脏腑居于首要地位,五脏六腑必须在心的统一指挥下,才能迸行统一协调的正常的生命活动。反之,若心的功能失常,就会导致脏腑功能不能各司其职,失去协调,人体生命活动失常,《内经》所谓“主明则下安”,“主不明则十二官危”,此时治疗当从心入手。如心位居上属阳,主火,心火必须下降于肾,才能水火既济,心肾相交。又如脾主运化,生化气血,但是须赖心血的滋养与心阳的推动,所谓心火能生脾土。所以凡心病不能下交于肾,心火不能生脾土,形成的滑泄,梦遗等有关精的病证,怔忡,惊悸等有关神的病证,都可以从心论治。如绮石《理虚元鉴》说:“虚劳初起,多由于心肾不交,或一念之烦,其火翕然而动,天旌摇摇,精离深邃,浅者梦而遗,深者不梦而遗,深之甚者,漏而不止,驯(渐进之意)至恍惚健忘,神疲体倦,寖(同浸,有渐渐之意)成骨痿,难于步履者,毕竟是少火衰微,别成阳虚一路。不独是阴虚之证,即或心脾少血,肝胆动陷,但未至伤肺络,而成蒸热,此时可用养心汤丸……此经文‘主明则下安’之义,不妨以补火为治。故凡火未至于乘金,则补火正是生土之妙用,而何虑乎温热之不可从治耶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