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古者,黄帝之时追溯混沌初开,鸿始辟也。天真者,天性自然之真,毫无人欲之杂也。帝欲寿天下之民,故言上古之人,春秋皆度百岁,而今时之人不能也。更欲昌天下之后,故言人寿虽年老有子。而今时之人,又不能也。终举上古真人,乃上古天真之人也。中古至人能同于上古之真人者也。

其次有圣人,其次有贤人,能学中古之至人,无愧于上古之真人。故名《上古天真论》。

昔在黄帝,生而神灵,弱而能言,幼而徇齐,长而敦敏,成而登天。

徇,循同。长,上声。下仿此。

史臣叙《黄帝素问》,而先为纪述之。黄帝姓公孙,有熊国君少典之子,继神农而有天下。生于轩辕之丘,故名轩辕。以土德王天下,故号黄帝,在,察也。史臣追述而稽察之。故曰昔在“生而神灵”。度越凡流,天授之圣人也。“弱而能言”,生而知之,弱年即能立言也。循,顺也。齐,正也。“幼而循齐”,年虽幼,能顺其正也。敦,诚信也。敏,通达也。“长而敦敏”,长则诚信通达,垂拱致治,教化大行也。“成而登天”,帝铸鼎于鼎湖之山,鼎成升仙,群臣攀龙髯而莫及也。

乃问于天师曰∶余闻上古之人,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,今时之人,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,时世异耶?人将失之耶?

岐伯为帝师,故史臣称为天师。帝欲天下之人,寿同上古。故问上古之人,春秋皆度百岁。度,越也。

年越百岁,而动作且不衰。今时之人,年仅半百,而动作皆衰者,岂古今时世之异耶?抑不得其道而人将失之耶?

岐伯对曰∶上古之人,其知道者,法于阴阳,和于术数,食饮有节,起居有常,不妄作劳,故能形与神俱,而尽终其天年,度百岁乃去。

言非时世之异,乃人自失其道也。上古之人,其知养生之道者,能取法于天地之阴阳,调和于五行之术数,知阴阳术数之道,则食饮有节,起居有常,以养其形,不妄作劳,以安其神,故能形与神俱,而尽终其天年,此所以春秋皆度百岁乃去也。

今时之人不然也,以酒为浆,以妄为常,醉以入房,以欲竭其精,以耗散其真,不知持满,

不时御神,务快其心,逆于生乐,起居无节,故半百而衰也。

乐,音落,下同,余篇仿此。今时之人,不知养生之道,而且戕贼其生。酒能乱性,若以酒为浆,则心不由理,而以妄为常矣。以酒为浆,则身不由心,而醉以入房矣。醉以入房,是以欲竭其精也。以妄为常,是以耗散其真也。竭精耗真,则不知持满之道以养身,不知随时御神之法以养心,但务快其心,而其身则逆于生乐,致起居无节,不能形与神俱,故年半百而动作皆衰也。

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,皆谓之虚邪贼风,避之有时,恬虚无,真气从之,精神内守,病安从来?

,同。上古圣人,恐人为外邪所侵,故教下也。凡四时不正之气,皆谓之虚邪贼风,教其避之有时,其心则恬虚无,而本元之真气从之,不竭其精,时御其神,则精神内守,外知所避,内得其守,病安从来?

是以志闲而少欲,心安而不惧,形劳而不倦,气从以顺,各从其欲,皆得所愿,故美其食,任

其服,乐其俗,高下不相慕,其民故曰朴。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,淫邪不能惑其心,愚智贤不肖,不

惧于物,故合于道,所以能年皆度百岁,而动作不衰者,以其德全不危也。

内得其守,外知所避,是以内则志闲而少欲,心安而不惧,外则形劳而不倦,内外安和,故气从以顺,各从其欲,而皆得所愿也。故外则美其食,任其服;内则乐其俗,高下不相慕。上古之民,不同于今日之民,其民故曰朴。夫美其食,任其服,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。乐其俗,是以淫邪不能惑其心。高下不相慕,是以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,其民曰朴。故合于养生自然之道。所以上古之人,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,以其道合则德全,而不致倾危也。由是,则非时世之异,而人自失其道也。

此一节,言形与神俱,则内外安和,道合德全而能寿也。

帝曰∶人年老而无子者,材力尽耶?将天数然也?

帝既欲寿天下之民,更欲昌天下之后,故问人年老而无子者,自身之材力尽耶?抑将天数拘限而然也?

岐伯曰∶女子七岁,肾气盛,齿更发长。

更,平声,下同。人之生子,天数固有常期。材力亦有定数,天施地生,在人则男施女生。故先论女子。女子起于七岁者,偶得奇数,阴中有阳也。故女子七岁,肾气始盛。《五脏生成篇》云∶“肾之合,骨也,其荣发也。”齿者,骨之余,肾气盛,故齿更发长。

二七,而天癸至,任脉通,太冲脉盛,月事以时下,故有子。

任脉之任,平声,余篇仿此。天癸者,男精女血,天一所生之癸水也。二七而天癸至,则任脉通,任脉通,则太冲脉盛。《骨空论》云∶任脉起于中极之下,上关元。是任脉合少阴也。《阴阳离合论》云∶太冲之地,名曰少阴。是太冲亦合少阴也。故任脉通,太冲脉盛,则少阴癸水之月事以时下。月事时下,肾气匀调,故有子,言有子自二七始也。

三七,肾气平均,故真牙生而长极。

平均,平满均调,无太过无不及也。肾气平均,故真牙生而长极,齿根尖深者名牙,牙之最后生者,名真牙。言七岁肾气始盛,至三七而充足也。

四七,筋骨坚,发长极,身体盛壮。

筋骨,肝肾之所主也。坚,固足也。肝肾固足,故发长极,身体盛壮也。言四七,内坚固,外充满,无以复加也。

五七,阳明脉衰,面始焦,发始坠。

阳明之脉,行于面,衰则面始焦。阳明多血多气,衰则血气不充溢于毛窍,故发始坠。言四七血气盛极,至五七而始衰也。

六七,三阳脉衰于上,面皆焦,发始白。

三阳,太阳、阳明、少阳也。三阳之脉,皆起于面,故脉衰于上,始则面始焦者,至此则皆焦矣。始则发始坠者,至此则始白矣。言五七阳明脉衰,至六七而三阳皆衰也。

七七,任脉虚,太冲脉衰少,天癸竭,地道不通,故形坏而无子也。

二七而天癸至,则任脉通,太冲脉盛,至七七而任脉虚,太冲脉衰少,是以天癸竭。天癸之水,行于地中,水竭则地道不通,不通故有形之经脉败坏,而无子也。此女子天数有常期,而材力有定数者如此。

丈夫八岁,肾气实,发长齿更。

男子起于八岁者,奇得偶数,阳中有阴也。肾气实者,言八岁以前,肾气尚虚,至此始实也,肾合骨,其荣发,故发长齿更。

二八,肾气盛,天癸至,精气溢泻,阴阳和,故能有子。

写,泻同,余篇仿此。二八肾气盛者,言八岁方实,至二八而始盛也。肾气盛,故天癸至,天癸至,则精气满溢而外泻。男女媾精,故阴阳和而有子。言男子二八,始能有子也。

三八,肾气平均,筋骨劲强,故真牙生而长极。

肾气平满均调,则精气营运,故筋骨劲强,筋骨劲强,故真牙生而长极。言男子三八,而肾气冲和也。

四八,筋骨隆盛,肌肉满壮。

三八,筋骨劲强,至四八,则有余而隆盛矣。筋骨隆盛于内,则肌肉亦满壮于外。男子肾气至四八而内外有余也。

五八,肾气衰,发坠齿槁。

肾气八岁始实,四八盛极,至五八而始衰。肾气实,则发长齿更,肾气衰,则发坠齿槁,自然之理也。

六八,阳气衰竭于上,面焦,发鬓斑白。

五八衰在下之肾气,至六八,则在上之阳气亦衰竭矣。盖阳气盛,则其颜光,毛发长。今阳气衰竭于上,故面焦,发鬓斑白。

七八,肝气衰,筋不能动,天癸竭,精少,肾脏衰,形体皆竭。

藏,作脏,余篇凡作脏者,俱不释,如字则释之。肝气衰者,肾水不生肝木也。肝衰,则血不荣筋,故筋不能动。肝衰则天癸已竭。男子之天癸,精也。天癸竭,则精少,精少,则肾脏衰。肾脏衰,不但衰无形之气,有形之形体,亦皆竭矣。

八八,则齿发去。

五八肾气始衰,则发坠齿槁。至八八,则齿发离形体而去矣。此男子天数有常期,而材力有定数者如此。

肾者主水,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,故五脏盛,乃能泻,今五脏皆衰,筋骨解坠,天癸尽矣。

故发鬓白,身体重,行步不正,而无子耳。

五藏,脏同;六府,腑同。余篇脏腑,俱仿此。而脏之藏,如字,解坠同懈惰。先天癸水,籍后天水谷以生。故肾者主水。水,癸水也∶受五脏六腑水谷所化之精,而藏之于肾。夫六腑之精,归于五脏,五脏之精,复归于肾,故必五脏盛,精乃能泻。今五脏皆衰,筋骨懈惰,而天癸亦尽矣。天癸尽于内,故发鬓白,身体重,行步不正见于外,此其所以无子耳。

帝曰∶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,何也?

上文论男女天癸之常,以明今时不同于上古。帝欲今时之人同于上古,故问有其年已老而犹然有子者何也?

岐伯曰∶此其天寿过度,气脉常通,而肾气有余也,此虽有子,男不过尽八八,

女不过尽七七,而天地之精气皆竭矣。

年老有子,此其天寿过度,七七、八八,不能限也。其人必气脉常通,而肾气有余,故老而有子也。此虽有子,非其常数;若以常数论之,男子天癸不过尽于八八,女子天癸不过尽于七七,而上天之气,下地之精皆竭矣。

帝曰∶夫道者,年皆百数,能有子乎?

道者,百数有子,女子不在其中;上文年老有子,亦但问男子,岐伯兼论男女,故帝复问也。

岐伯曰∶夫道者,能却老而全角,身年虽寿,能生子也。

形有尽,道无穷。夫道者,自能却老而全角,天之常数,不得限之。故身年虽寿,能生子也。此一节,言生子有常数,惟道者能却老全角,虽寿而有子也。

黄帝曰∶余闻上古有真人者,提挈天地,把握阴阳,呼吸精气,

独立守神,肌肉若一,故能寿敝天地,无有终时,此其道生。

道者,百数有子,惟古为然。故曰,余闻上古有真人者,乃禀道之人也。道居天地之上,大道无形,生育天地,故其人能提挈天地;大道无情,营运日月,故其人能把握阴阳;呼吸而天地之精气合,故呼吸精气,独立而天地之元神守,故独立守神。真人肌肉之体,与天地清宁之体无二,故肌肉若一。

如是,故能寿敝天地。敝,尽也。寿尽天地,则无有终时。凡此皆其道之所生,上古真人之禀道者如此。

中古之时,有至人者,淳德全道,和于阴阳,调于四时,去世离俗,积精全神,游

行天地之间,视听八达之外。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,亦归于真人。

至,极也。中古之时,有至人者,极尽人道,以归于真也。淳德全道者,淳其天性之德,全其固有之道也。和于阴阳,调于四时者,和调于天地阴阳之四时也。去世离俗者,身居世俗之内,心超世俗之外也。积精全神者,精积而神全也。能如是也,故形体游行于天地之间,聪明视听于八达之外,此至人全道,盖益其寿命而自强者也。其体亦归于真人。此中古至人,归真以合道者如此。

其次有圣人者,处天地之和,从八风之理,适嗜欲于世俗之间,无恚嗔之心,行不欲离于世,被

服章,举不欲观于俗,外不劳形于事,内无思想之患,以恬愉为务,以自得为功,形体不敝,精

神不散,亦可以百数。

恚,音惠,余篇仿此。圣人者,先知先觉之人也。真人居天地之上,至人去世俗之间。圣人,则处天地之和,从八风之理,其居世俗之内也,则适嗜欲于世俗之间,而无恚嗔之心,其行已也,不欲自离于世,亦被服而章。服,衣也。章,冠也。其举动也,不欲观于习俗,故外不劳形于事,内无思想之患。内无思想,则以恬愉为务,外不劳形,则以自得为功。不劳形而自得,则形体不敝。敝,坏也。无思想而恬愉,则精神不散。散,失也。如此,则寿亦可以百数,是同于至人之益其寿命而强者矣。此言圣人之同于至人者如此。

其次有贤人者,法则天地,象似日月,辨列星辰,逆从阴阳,

分别四时,将从上古,协议于道,亦可使益寿,而有极时。

别,音逼。贤人者,则古称先,阐幽发微之人也。法则天地者,上法天,下则地也。日月星辰系于天,故象似日月,辨列星辰。象似者,效像拟似。辨列者,分辨条列也。阴阳四时征于地,故逆从阴阳,分别四时。逆,迎也。阴阳之变,迎而从之,四时之常,分而别之。如此,则将从上古,而协议于道,能如是也,亦可使益寿。犹言亦可如至人,而使益其寿命也。而有极时者,真人寿敝天地,无有终时。贤人则有极时,此贤人学道,亦可如圣人,而几于至人者如此。此一节,承上文道者年寿有子之意,言上古真人能全道,中古至人能全真,圣人贤人,全真以合道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