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注释体例
所谓注,《说文》:“注,灌也。”引申为疏通、引导、解释、述说。《集韵》:“註,述也,解也。”按註,本作注,《说文》注字段玉裁註:“按汉唐宋人《经》注之字,无有作註者,明人始改注为註,大非古义也。古惟註记,字从言。”又曰“《通俗文》云:记物曰註。《广雅》:註,识也。古起居註,用此字,与注释字别。
所谓释,《说文》:“释,解也。”引申为解说、阐明。注释、注解,都是一个意思。注释体,是指前人的著作,后人为了明瞭前人的文字、义理而加以说明、考证、讲解的一种作品体例。
在古代文史哲典籍中,注解前人著作的名目很多,体裁不同,有“传”、“故”、“微”、“训”、“说”、“记”、“解”、“注”、“笺”、“疏”等等。黄以周《儆季杂著·史说略》说:“汉儒注《经》,各守义例。故、训、传、说,体裁不同,读《艺文志》尤可考见。”在医籍中就没有这多的名目了,如“传”、“故”(只有清·郑文焯《医故》,还与古义有异)、“微”(只有近人张骥《医古微》)都极乎没有。有的名同义异,有的名异义同。例如明·董铉《五运六气详解》、清·唐宗海《医易通论详解》、清·黄元御《玉楸药解》、《伤寒悬解》、伪讬徐灵胎《六经病解》、清·俞天池《痧痘集解》等等,虽名为“解”,但并不是对前人著作的一种注解体裁,而是一种医理论述的作品。有的医籍注解体裁还保存了注解体裁的古义。根据医籍的特点,分类如下:
(一)章句
句是由字组成的,章节是由句组成的。古人著述,或师传口授,或书之篇简。虽然说训诂寄于文字,义理讬于章句,但古时不像现在写书,分别章节,明确句读。《文心雕龙·章句》说:“夫设情有宅,置言有位,宅情曰章,位言曰句。故章者,明也;句者,局也。局言者,联字以分疆;明情者,总义以包体。区畛相异,而衢路交通矣。”所谓联字分疆、总义包体,就是明确句读、分章析义。在中医古籍中,大都是为一些年代久远的经典著作进行这样的注述。如清·周学海《辨脉平脉章句》(张仲景原著)、清·陈恭溥《伤寒论章句》。宋·李駉著有《黄帝八十一难经纂图句解》,虽不称章句,实亦章句的体裁。民国·孙鼎宜著有《难经章句》。须要附带说明的是:古之所谓“章句”,不能理解如今天所说的“标点”,它除了分章句读,还有解释大义要旨的内容。故沈钦韩《汉书疏证》说:“章句者,经师指括其文,敷畅其义,以相教授。”
(二)校勘
校勘古称校讎。《太平御览》卷618引汉·刘向《别录》说:“一人读书,校其上下,得谬误,为校。一人持本,一人读书,若冤家相对,为讎。”校的意思很明确,就是订正书中的文字错误。因为校书须两人相对完成,犹如仇人,故名校讎。校(读较)字在明季医籍中,因避明熹宗天启(1621〜1627)皇帝朱由校的名讳,改为较。“校勘”这一名称,到了梁代以后,才出现。《沈休文集》:“宜选史传学士、谙究流品者为左民郎、左民尚书,专共校勘。”《说文》:“勘,校也。”《玉篇》:“勘,覆定也。”是知勘和校为同一意义。现校勘巳成为专门学科。
中医文献中属于校勘这类的书籍很多,如宋代林亿等所校《素问》、《脉经》、《甲乙经》、《备急千金要方》等,书中有何错字异文,都随句注出。到了清代,校勘学得以空前地发展,校书更为精审,出现了许多校勘学名家,他们校书的方式往往不是随书注出,而是把误字异文集中在原书之后,名为“札记”、“校记”、或“校勘记”等。如清·黄丕烈所校宋刊《伤寒总病论》校勘“札记”就是这种形式,见图15。
可见这类医籍,它对原著作了加工注语,只不过它所注的仅是校勘方面的内容。凡有校勘注语、札记的医籍文献,都具有较好以至重要的版本价值。故我们将校勘作为注解文体体例的一类是适宜的。
(三)条辨
条辨是一种分条注释性的体裁,它可以说是章句的一种变体,在文史哲的古籍中,很少这种名称。其源,本自明·方有执《伤寒论条辨》(见图16),以后争相仿效,名曰“条辨”的中医著作不少,但多是自著自辨(已见前),这在文史古籍中更是罕见。只有清·程应旄《伤寒论后条辨》步武方氏,名副其实,是注释张仲景《伤寒论》的体裁。要说条辨体和一般注释有什么不同的话,就是它比较富于议论、争辨。有的医籍不名“条辨“,实亦是条辨体裁,如清·喻昌《尚论篇》。
清初浩然楼刊本《伤寒论条辨》
(四)疏证
疏,即疏通,《说文》:“疏,通也。”《广雅·释诂》:“疏,识也。”《汉书·苏武传》:“数疏光过失”。颜师古注:“疏谓条录之也。”这就是说古书字句难懂,逐条为之疏通讲解,使其明白通晓就叫疏。
证,验也、徵也。《广雅·释诂》:“证,譣也。“譣即验,《玉篇》:“证,验也。”《梁书·孔子祛传》:“高祖撰《五经讲述》及《孔子正言》,专使检阅群书,以为义证。”就是说检阅群书、博考百家,以徵验其文字义理者就叫证。
按照古之文史学家的规习,有“疏不破注”、“证必出据”的说法。具体说来,注疏只能是根据前人一家之注、一家之学,重点是对前人的原注逐字逐句逐条进行疏通讲解,不能对前家之注与学说发生矛盾。例如梁·皇侃据郑玄注作《礼记皇氏义疏》,由于有的地方皇疏与郑注相抵触,唐·孔颖达就批评皇氏“孤不守丘,叶不归根”。“证”则要求信而有徵,言必出据,书必出证。但是,在医籍中就不这样严格了。如明·缪希雍《本草经疏》、《续神农本草经疏》、清·邹澍《本经疏证》、《本经续疏》、《本经序疏要》、明·卢之颐《痎疟论疏》、明·王文禄《胎息经疏略》、清·钱临《立斋医案疏》、清·李启贤《叶案疏证》、民国·张山雷《钱氏儿科案疏》等。以上医籍,我们只能按一般疏通文义、推求医理这个意义上去理解这类书籍。另如清·吴人驹《医宗承启》,卷端题:“汉长沙太守张机仲景氏原文,清歙西逸民吴人驹灵穉氏疏衍”,类似清·尤怡《伤寒贯珠集》,是将《伤寒论》原文按“提纲”、“发表”、“渗利”、“湧吐”、“攻下“、“和解”、“救内”、“清热”、“温里”、“针灸”、“需待”、“会通”、“死证”等改编,然后提纲挈领、撮其旨要、疏通大义,距离注疏体例就更远了。
(五)衍义
衍,推演也。《广雅·释诂》:“衍,广也”;“衍,大也”。《集韵》:“衍,通作演。”所谓“衍义”者,谓推广演绎其宏旨大义也。这种文体重在引发原著之医理,而不重一字一句的考证训解。如宋·寇宗奭《本草衍义》、元·朱丹溪《本草衍义补遗》。明·赵良仁《金匮方论衍义》、清·张璐《千金方衍义》等,均是。
(六)本义
本即根本、原本,注解探究原著本来的意义,即谓之“本义”。它和衍义不同,衍义注重引申推广,本义注重揭示初义。如元·滑寿《难经本义》、清·魏荔彤《伤寒论本义》、《金匮要略方论本义》。这类文体,主要也是医理解说。有的不叫“本义“而名“释义”、“解义“,在医籍中它们和“本义“并没多大的区别,如旧题叶桂《本事方释义》、宋·吴褆《圣济经解义》(“解义”亦作“注”)。
(七)集注
集注,也称“集解”、“集释”、“集义”等。这种体裁是汇集了多家的注释,如明·汪机《脉诀刊误集解》、清·汪昂《医方集解》、清·周孝垓《金匮要略集解》、清·郑玉坛《伤寒杂病心法集解》、《幼科心法集解》。“集注”如梁·陶弘景《神农本草经集注》、宋·王惟一等《王翰林集注黄帝八十一难经》、张志聪《素问集注》、《灵枢集注》、《伤寒论集注》等。有的几家注,也是集注体,如清·郭汝聪辑《神农本草三家注》(张志聪、叶天士、陈修园)。所谓集注集解,通常都是集者按照自己的学术思想、有选择的博采节取诸家之说(前述《神农本草三家注》及《张马合注内经》等极少数例外),并不全部集录所采各家的注解。这就是说,有了某书集注本,并不能代替各家注解的单行原著。
(八)笺识
《说文》:“笺,表识书也。”《集韵》:“笺,或作牋。”笺识(读志)也是一种注释体。《毛诗·郑氏笺》孔颖达疏曰:“郑于诸经皆谓之注。此言笺者,吕沈《字林》云;笺者,表也,识也。郑以毛学审备,遵畅厥旨,所以表明毛意记识其事,故特称为笺。”后世以前人的注释之后,随文附志表记自己的一些观点、发挥、辨证、补充等等,不与前人注解相混,这种体裁叫笺识。它和“疏不破注”不同,笺识可以发表和前人注解不同的观点。不过在医籍中也不这样严格要求,往往并不是在前人注解的基础上加以笺识,如清·陈光淞《温热论笺正》、清·朱鑰《本草诗笺》、民国·张寿颐《沈氏女科辑要笺疏》等,实际和一般注释并没有什么区别。
(九)正义
正义是一种古注书体。名曰“正义”,但不能理解纠正前人的义理。恰恰相反,它强调统一旧说、宗法一家之学,不破旧注,如有引申发明,而不另立新说。其源,始于唐代命孔颖达主持官修一套《五经正义》,既是官修,就要求要以此为准、为正。在医籍中已失去“正义”的古义,如清·朱光被《金匮要略正义》、清·叶子《难经正义》,即非官修,也非宗法某家之学。
(十)其他注体
还有一些除名“注释”、“注解”(本章引言已讲述其义,此类最多,勿须赘述)外,还有许多注书体的名目,如“经释”(清·徐大椿《难经经释》)、“诠释”(清,徐大椿《内经诠释》)、“经读”(清·陈修园《神农本草经读》)、“解要”(旧题叶桂,实为姚球《本草经解要》)、“发微”(明·马莳《黄帝内经註证发微》)、“直讲”(清·高士栻《素问直讲》)、“直解”(清·高世栻《内经直解》、清·张钖驹《伤寒论直解》、清·程林《金匮要略直解》)等等,名目繁多,大抵皆为一般注书体裁,无甚新意。唯徐大椿之名“经释”,乃以《内经》释《难经》,故取名“经释”,意谓以经解经,可称一注书文体。其次,陈修园之《伤寒论》、《金匮要略》“浅註”,亦有特色,其註文破经,即註语与经文串为一体,註文与经文以字号标出,可称为“串注”文体,兹节录一段,以见其例。
《伤寒论浅註·太阳篇》:
“太阳主人身最外层,有经之为病,有气之为病。主乎外,则脉应之而浮。何以谓经?《内经》云:太阳之脉连风府,上头项,夹脊抵腰,至足,循身之背。故其为病头项强痛。何谓气?《内经》云:太阳之上,寒气主之。其病有因风而始恶寒者,有不因风而自恶寒者。虽有微甚,而总不离乎恶寒。盖人周身,八万四千毛窍,太阳外卫之气也。若病太阳之经,则彼恶寒。”